景深一直深到了波濤洶湧的海底。
那裡有什麼？
不是大魚。
「北冥有魚，其名為鯤，鯤之大，不知其幾千里也」
因為導演梁旋的一個夢境，所以有了「大魚海棠」這部動畫，說是影片的世界觀源自《莊子·逍遙遊》，那條大魚，叫做鯤。
我沒在動畫裡看見這樣的宏大，卻看見了一種堅持。
為了報恩不顧一切的堅持，卻傷害了更多的人。
所以你知道你的選擇，是別人犧牲之後的成全嗎？
尤其，當椿被海浪沖上岸，成為人類時，其背後，是湫含淚的犧牲。
你的選擇，是他的犧牲。
你的愛情，是他的成全。
我不知道我的小女孩，竟然看懂了，因為她哭了。
九歲的女兒和我一起看「大魚海棠」，一開始被那色彩斑斕的中國風格所吸引，小女孩還能呵呵嘻笑，感受美好。
後來那個人類的靈魂留在一隻小魚的身體裡，而那隻小魚被女主角小心呵護在魚缸裡，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。
結局時，我情不自禁流淚，淚水不是因為身為海豚的椿和身為大魚的鯤上了岸，獲得了所謂的自由，淚水是因為湫，他一開始的不甘心，慢慢的守護，最終的犧牲，才成全了他們的自由。
小女孩已經很久沒有發出聲音，而我陷在故事裡，都忘了照看，我以為小女孩睡著了，直到動畫結束，我擦了擦淚，回頭看我的小女孩……
她依然沒有發出聲音，卻雙肩顫抖，緊緊握著拳頭，無聲的哭泣。
我嚇了一大跳，連忙抱住她，把她環在懷裡輕輕拍著，好久好久，我們都沒有說話，小女孩看懂了，她說她很難過……
和媽媽一樣多愁善感的女兒，讓我感觸萬千。
不能只是為一部動畫故事落淚，我因此細細為女兒解釋這部動畫是怎麼形成的，總有人欣賞有人批評，我對女兒說，我們也要做一個能看見、能珍惜別人的心血的人，別做無謂批評的空口主義。
歷史是這樣走過的：二○○四年梁旋把自己的夢境做成短片，獲得英特爾中國數字盛典DIGGID大獎；想把短片做成電影，在二○○五年創立彼岸天工作室，這之後就是為了資金奔走，繼續創作，一再暫停……，反反覆覆的，二○一三年只好發起眾籌，希望能募得足夠的資金。
八年了，依然在努力，依然沒有經費能繼續，卻依然堅持，這就是我最為敬佩的地方。所幸，終於獲得企業的資助，得以把夢想延續，二○一六年，動畫完成，開始上映。
十六歲的女主角椿，在生日這天將化身為一條海豚到人間巡禮。
故事從這裡開始，但動畫最吸引我的卻並非那片海，而是那棟樓，源自客家土樓的創思，濃郁的紅色中國風，立即把人引入了古典的浪漫裡。
那棟樓，被稱作「神之圍樓」，土樓裡的故事並不浪漫。
我在這裡落下第一滴淚，是因為椿要去海上了，母親再三、又再三的叮嚀，少女卻只想儘快離去，母親不捨、還是不捨，少女只想飛翔……
大凡是做過父母的都會特別明白這一刻的情感，孩子長大了想要飛翔，父母千般擔心萬總憂慮，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叮嚀：你要小心啊！
放手和成長，是兩代人永遠的課題。
接著，樁去了海上，卻被魚網困住，那個名叫鯤的人類少年為了救她，被漩渦捲入了深海……
樁回到神之圍樓，坐上小船去找靈婆的那個畫面，真的是蒼茫雲海間，神祕又隱約，就是一種將要發生什麼重大事情的前奏。我很喜歡這個設計。
我以為最重要的時刻，是樁和靈婆的對話，精采的令我一時又悲一時又笑。
尤其是靈婆最後那句：「我告訴你什麼事最可悲，你遇見一個人，你犯了一個錯，你想彌補想還清，到最後才發現你根本無力回天。」
可終究，椿為報恩，為了救回鯤，不顧一切與靈婆交易了自己一半的壽命，鯤的靈魂住進了條小魚裡。
故事圍繞著這條小魚，開啟了另一段快樂與悲傷，因為這個行為違反了自然法則，導致世界處於混沌、毀滅的邊緣。
我想，人間莫不也是如此，我們是否曾經為了自己以為的信念，「勇敢」的傷害身邊所有的人？
而樁的每一個決定和堅持，背後都是湫默默的支持和守護，湫的身影，是這部動畫裡最悲傷的影子，他為她做了所有的事，包括，與靈婆交易自己全部的壽命，去換回椿一半的壽命，然後，將椿和鯤都送到了人間。
導演用愛情來結束動畫，是很世俗，卻也因為太傷，逼人心碎。
那一幕，湫看著椿，伸出手卻不敢觸碰，背過身抱著自己獨自落淚，因為連想要觸碰她、擁抱她，都是奢侈的感情。
椿的自由，是湫的犧牲；椿的新生，是湫的消失………
若是抽離愛情故事本身，我更喜歡動畫裡的兩大特點，一是設計的細緻，像是靈婆抽煙、說話的樣子，樁爺爺的白髮，大魚的游轉……都讓人感到新鮮驚喜；二是許多「對話名句」，再三反思的沉省是一種無力的對照，你無力反駁，卻又同意的有些心酸。
例如：
湫：「我想忘掉一些事情，卻怎麼樣也忘不了。」
鹿神：「忘不了就別忘了。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努力的。」
湫：「我覺得很痛苦。」
鹿神：「痛苦有時候也是好東西呀。」
湫：「有沒有能忘掉痛苦的藥？」
鹿神：「我只有一種藥，能讓人忘了所有的痛苦和美好。世人叫它孟婆湯。」
湫：「還是給我來壺酒吧。」
我跟女兒說，妳因難過所以哭了，它能打動妳的情緒，那就是背後團隊的努力，無論如何都應該被鼓勵，但是成就這部動畫，前後加起來，十二年。
一部動畫的心血，是十二年的堅持和努力。
我說，在我們感動落淚的瞬間，不只是為了故事，也要因為敬佩。
女兒若有所思，就問：「那等於是我從國小一年級，到高中畢業的時間了，對嗎？」
我說：「是啊，就在妳慢慢成長的歲月裡，他們完成了夢想。」
女兒掰了掰手指，又問：「不對，我還沒長大，那是在我還沒出生之前耶！」
我笑了，「是啊，妳還沒出生，他們就在努力了。」
女兒說：「媽咪，我不能知道，我會為了什麼事，堅持十二年都在做。」
為了生命裡的選擇，為了不肯放棄的夢想，所要付出的那一滴又一滴的心血，要怎麼以時間來衡量？我也沒有答案。
但是人生有幾個十二年？
女兒似懂非懂，但是說了一句：「媽咪，我會好好讀書的。」
我驚奇的笑了，這是女兒的結論嗎？
也對，她現在的理想，就應該是好好讀書，若日後有了生命裡的夢想，想要全力以赴時，希望她會記得今日此時對於時間、關於付出的感受。
孩子，長大後，妳再回頭看一遍「大魚海棠」，或許對於這次的難受和淚水，就有了不同的答案。
大魚海棠／印象曲
三白讀書 